在此之前他的所有动作都只是在迷惑许观澜,让他错判薛淮针对的只是扬州豪族。
许观澜猛地想起那次和沈秉文的谈话,对方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辞成功带偏他的判断,说明薛沈二人早就有了缜密的计划。
此子如此年轻却有这等心机城府……
“薛大人好手段。”
许观澜仿佛苍老了十余岁,满身灰败死气。
薛淮没有回应许观澜穷途末路的感慨,他冷峻的目光扫向陈伦那依旧握住刀柄、却已僵硬如铁的手上,厉声道:“陈伦!尔身为盐运副使,执刀犯上罪在不赦!更兼为虎作伥,指使盐兵多行不法,罪加一等!来人,将此獠拿下,卸其兵刃!”
“遵命!”
叶庆、江胜和齐青石几乎是异口同声应下,三人如猛虎扑食瞬间欺近。
陈伦这才如梦初醒,还想挥刀反抗,却被叶庆闪电般扣住手腕脉门,剧痛之下钢刀“当啷”一声落地。
江胜和齐青石将其狠狠按倒在地,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盐兵们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动!
在许观澜已经彻底认命的时候,谁还敢擅动?
对钦差亲兵动手,那就是谋反!
薛淮看也不看像条死狗般被拖下去的陈伦,再次转向神情忐忑的陈琰,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抚台,此案牵涉极广,按陛下密旨,凡涉事官员无论品阶一律先行控制,查明之后交由陛下亲断。依下官拙见,抚台此时更当坐镇苏州,稳定全省局面,清理地方账目,以备朝廷彻查。扬州这里,自有下官与谭知府料理。”
陈琰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内心犹如翻江倒海。
薛淮如今手持密旨,更掌握如此多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铁证,他哪里还敢继续维护盐运司刘家,甚至自身都难保!
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极其难看又艰难的笑容,对着薛淮拱了拱手:“钦差大人明察秋毫,雷厉风行为国除害,本抚敬佩万分!既然圣意如此,扬州诸事便全权托付钦差大人!本抚这就立刻返回苏州,肃整吏治,静候朝廷钦命!”
说罢,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挥了挥手,对身后早已被惊呆的抚标营亲兵喝道:“回苏州!”
陈琰的离去,意味着对方最后一道试图翻盘的阻力消失。
薛淮这才将目光投向犹如行尸走肉的许观澜,缓缓:“许观澜,你苦心经营的盐政壁垒并非坚不可摧。先前我巡查各地施加压力,是我摆在明处、逼迫你们出错的第一刀;那几十家盐商的倒戈,是为刘家量身定做的第二刀;这锦绣街前的对峙,将你连同你的亲信爪牙调离盐运司大本营,乃是第三刀!至于谭知府与漕军围住盐院,黄同知里应外合开门揖盗,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击,确保你们这些贪官污吏的所有罪证,一个不漏尽入我手!”
许观澜颓然地听着,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
他过了很久才自嘲笑道:“阁下这番布局深远精妙,尤其是今日这个连环死局,许某输得不冤。”
薛淮定定地看着他,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拿下!”
他一声令下,亲卫和府衙差役立刻上前,将毫无反抗之力的许观澜架起。
曾经官威深重不可一世的两淮盐运使垂着头,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所有魂魄,只有身体微微的颤抖证明他还活着。
薛淮又看向那几百名盐兵,喝道:“尔等还不放下武器等待审查,难道是想谋反吗?”
如今许观澜束手就擒、陈伦被卸掉下巴拖下去,盐兵们群龙无首哪里还敢反抗?
随着第一个人丢下手中的兵刃,余者相继跟随,然后一排排蹲在了地上。
他们敢在盐商和灶户面前作威作福,可是面对手持圣旨的钦差大人,终究没人敢冒着株连三族的风险大逆不道。
局势彻底平定,薛淮最后看向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的刘傅,冰冷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怜悯,冷漠道:“至于你刘傅,这些年你仗着官府的靠山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一家人不断啃噬着两淮百姓的血肉,本官先前便说过,要让你们刘家付出血债血偿的代价。来人,将刘氏一族悉数捉拿,带回府衙受审!”
“遵令!”
郝时方喝令府衙差役上前扣住刘傅等人,又命巡检司弓兵直接张弓搭箭,迫使刘家大门敞开,那些护院见大势已去,自然不敢再负隅顽抗。
扬州四姓之首的刘家,曾经显赫至极的高门大族,今日终于被长刀破开重重遮蔽,将无数罪恶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
当巡检司兵丁冲入刘家大宅的那一刻,锦绣街两头围观的扬州百姓们蓦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声。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薛青天”,随即便有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
一声声“薛青天”朝中央汇聚,声浪直冲云霄!
薛淮立于长街之上,秋日的夕阳洒在他挺拔的身姿和那身略显朴素的青色官服上,他清俊的脸庞上依旧是那份平静与坚毅,唯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快意和更深的决心。
他的目光越过高呼的人群,望向北面盐运司衙门的方向——那里,谭明光想必已经开始清点两淮盐政装满罪恶的铁证,而这只是他劈开大燕朝官商勾结贪腐横行、民不聊生水深火热的第一刀!
有朝一日,这刀光必然劈开这片土地上遮天蔽日的铁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