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鸡鸣声起。
青石板路上的孩童挎著单肩的麻包,走街串巷的喊著:「经魁之姿林朝京公子的时策,议盐政积弊!」
「陈问宗公子经义科《礼记》新注,学政拍案叫绝!」
「虎丘诗社魁首沈野时策科一语惊人,谈盐政积弊不在私贩,而在法久弊生,当革新政、查官蠹、通其变,革纳粮开中为纳银开中!」
府右街上,陈家朱红大门拉开一条缝隙,有人对孩童招手:「小孩,过来,我各要一份。」
孩童眉开眼笑:「好嘞,大爷,合计三十文。」
陈家下人瞪大眼睛:「这么贵?」
孩童赶忙道:「您有所不知,此乃文龙书局独一份的营生,卖您十份,我也就赚一个铜子儿。」
陈家下人从袖子里点了三十枚铜钱给他,不耐烦挥手:「去去去,莫在门前停留。」
他合拢朱门,捧著薄薄几页文章来到文胆堂门外,恭恭敬敬地递给陈序。
陈序扫过几眼,转身往文胆堂内走去:「老爷,似是陛下在往外放出风声了,这几篇偷偷放出来的文章,一半都是剑指盐务……您要看看么?」
「不看了,」陈阁老一身官袍,吹了吹茶盏里的浮沫:「盐务这根刺扎在陛下心里三十二年了,如今我等自乱阵脚,他寻了机会自然是要拔掉的。不过,想拔掉这根刺也不容易。」
陈序点点头:「是。」
陈阁老放下茶盏:「还没找到陈迹?」
「没找到。」
「王贵呢?」
陈序沉声道:「也没找到。陈迹手下那个袍哥陈冲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算是个人物,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将和记、福瑞祥的把棍拢到手中,还搞出一套密语、手势,将这梅花渡防得水泼不进……」
就在此时,堂外传来下人的声音:「二爷,您先容我通秉一声……」
陈礼治勃然大怒:「通秉什么?滚开!」
他提著官袍衣摆,大步闯进文胆堂,立于堂下怒声道:「家主,陈迹那小子要做什么?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为何还要咬著不放?若他执意如此,就莫怪我这个当伯伯的心狠手辣了。」
陈阁老上下打量他,慢悠悠道:「那王贵到底知道何事,使你如此慌张?连文胆堂的规矩都不懂了。」
陈礼治语塞。
他左思右想,自己该是没什么把柄在王贵手上。可陈迹又如此大费周折将王贵藏匿起来,等梦鸡进京,俨然一副能置他于死地的架势。
事到如今,陈礼治也有了一丝犹疑……
但他依旧笃定道:「家主,那王贵不过是个三房管家,能有我什么把柄?」
陈阁老随口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必管他。」
陈礼治压著怒气:「家主,陈迹此子做事无视家族礼法,事先也不与您知会一声便妄自做主,您岂能容他胡作非为?」
陈阁老复又端起茶盏:「你当初想要杀他时,也没知会老夫一声。」
陈礼治再次语塞。
陈阁老浅啜一口茶水,笑著说道:「他此次春狩九死一生,心中有气也是合情合理,你不如赔他点什么叫他消消气也好。」
他话锋一转:「要么,你就在梦鸡入京前,把王贵找出来杀了,一了百了。」
陈礼治沉默片刻,转身大步离去:「小侄明白了。」
陈序站在文胆堂内,看著陈礼治的背影轻声道:「老爷,二爷和陈迹的心思都不在陈家,他们的心思只在自己身上。」
陈阁老抚平官袍上的褶皱,出神地看向文胆堂外昏暗的天色:「陈序啊,这偌大陈家里,又有几个人的心思真在陈家呢?陈家这艘大船历经千年风风雨雨,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陈序拱手道:「老爷,小人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
陈阁老笑了笑:「不必表忠心,这陈家,老夫唯独放心的就是你。也不必担心陈迹,你让他明白家里比外面好,他的心思自然就回来了。不知你有没有看过文远书局刊印的,陈迹与缘觉寺无斋在陆浑山庄的那场辩经?」
陈序错愕,而后低头:「回禀老爷,小人没看。」
陈阁老感慨:「老夫也是从那时候才开始看重陈迹这孩子的。他在陆浑山庄提出一个有意思的问题,若一艘大船上的每一块船板都被换去,这艘船还是不是原来那一艘……这与我陈家何其相似?陈序,你来答,我如今的陈家还是不是曾经那个陈家?」
陈序思索许久:「小人愚钝。」
「老夫也学不来他们那些个诡辩的唇枪舌剑,」陈阁老哈哈大笑:「要我说,这艘船还是不是陈家不重要,这艘船还能不能载著陈家人漂洋过海才重要。若是这船上有了泡烂的椽梁与船板,当换则换,不然漏了水,船上的所有陈家人都跑不了。」
陈序小心试探道:「老爷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