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众人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保持着隐蔽姿势,直到确定后面确实没有其他追兵了,方才前去牵马。黄石直接把小学徒挟在肋下,而铁匠则被另一名添差官绑在马上带着,剩下的三名兵丁,两个在前面开路,一个殿后,护着陆北顾等人继续向东前行。
一夜疾驰,他们再没遇到人。
随着天色微明,雨势亦歇。
“这是到哪了?”
看着前面浮着朦胧晨光的河流,陆北顾问道。
“这条河应该是马颊河。”
熟悉河北地形的提刑司添差官看了看周围说道:“过了河,往东北走六十是马桥镇,镇子东边便是博州境内了。”
陆北顾长长舒了一口气,直到这时,才感到浑身已经被冷汗和雨水浸透,冰凉刺骨。
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众人,道:“我们寻个浅滩处过河,此地不宜久留。”
好在没到涨水期,昨天下的雨也不大,他们顺利地找到了可供渡河的浅滩。
一行人牵着疲惫不堪的坐骑,踏着冰冷的河水,艰难抵达东岸。
连夜的奔逃、雨水的浸透,已让众人精疲力竭,好在黄石寻到了一处背风的矮丘,他们点起火堆烤干了衣衫,喝了些煮沸过的水,又吃了干粮,总算是恢复了些力气。
歇息了一阵子之后,继续向东。
顺着田野间的土路,经过大半天的长途跋涉,众人终于快要抵达大名府与博州的边境了。
甚至,他们都能看到位于马桥镇东侧那正在高高飘扬的博州税卡旗帜。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远处传来了闷雷般的声响,那是大队骑兵奔驰的声音。
众人骇然回首,只见平原土路尽头,尘土扬起,一股目测不下百骑的兵马正风驰电掣般追来!这些骑兵人人背弓负箭,兵甲俱全,等他们追进马桥镇之后,便已迫近至一箭之地。
“完了..”
被挟着的铁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那名小学徒更是吓得瘫软在地。
他们经过一天一夜的奔逃,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情...现在跟着这位陆御史是能活下去的,最多会被判个不算特别严重的罪名,但若是被抓回去反而是死路一条,必然会被杀人灭口。
黄石与仅存的四名河北提刑司官兵迅速将陆北顾和两个证人护在中间,但面对如此众多的骑兵,无疑是以卵击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北顾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追兵阵前一名军官模样的汉子,正对着身旁的士卒厉声呼喝。
随后,追兵开始调整阵型,呈弧形围了上来。
“他们为什么么不放箭?”
河北提刑司的添差官看着对方背着的弓,下意识地问道。
是啊,现在既不是雨夜,也不在密林,弓弦无浸水软痪之虞,更不存在视野不佳不便瞄准的问题,对方如果想要赶尽杀绝,为何不放箭呢?
总不能是顾虑旁边马桥镇百姓的性命吧?
别逗你大宋贼配军笑了。
电光石火间,陆北顾的脑海中想到了答案。
固然有人不想让他查到真相,但更不敢让一位新科状元、朝廷御史死在大名府地界!
甚至,此次行动,都不可能有人给他们下正式的追捕文书!
毕竟这些人说到底,只是负责守卫马陵道猎场的禁军而已,根本就没有执法权,追到这或许勉强还能扯些理由,但再往前追,越境进入博州,那就谁都洗不清了。
那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带队的将领,我能做什么么?不能做什么么?
心念至此,陆北顾猛地一把推开身前的黄石,踏步上前。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锵”的一声,他毅然拔出了腰间那柄御剑!
陆北顾没有将剑锋指向追来的骑兵,而是手腕一翻,冰凉的剑刃隔着数寸对准了自己!
“尔等听着!我乃官家钦点今科状元,御史台御史陆北顾!”
他的举动和话语,让追兵们的动作瞬间一滞,马蹄杂遝声也缓和下来,周围躲进家或者屋簷下的马桥镇百姓,更是全都聚精会神地围观着这一幕。
带头的那名军官赶紧勒住战马,抬手止住队伍,死死盯着陆北顾架在身前的剑,眼神中充满了忌惮。事实上,见此情形,他比陆北顾还害怕!!
毕竟,大宋优待士大夫,可不优待武夫,要是新科状元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他面前,不管什么么原因,他全家都不够跟着陪葬的!
他只是平常得了些恩惠,真没必要为了别人的口头命令而搭上自己全家的性命啊!
那军官面皮涨得通红,劝道:“陆、陆御史,何必如此?在下只是依令请您回大名府问话,绝无恶意!陆北顾将对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更加笃定。
“依令?你依的是谁的令?”
当着这多马桥镇百姓的面,那军官当然不敢回答。
见对方不语,陆北顾冷笑一声,剑刃又贴近肌肤一寸:“本御史查案结束,你带着上百精骑追上来,弓上弦刀出鞘,这阵仗是想要兵变吗?还是说,尔等禁军自甘堕落,欲为乱军乎?若是如此,本御史绝不受辱!”
骑兵们面面相觑,甚至有人开始不自觉地纵马小幅度后退。
河北这地界,兵变确实不稀奇,但是真没有哪个落得好下场过...他们这些负责守卫的禁军平常在马陵道猎场日子过得很滋润,没人想被扣上“乱军”的帽子。
陆北顾用眼神示意身侧的黄石。
黄石瞬间会意,低喝一声:“走!”
黄石与提刑司添差官以及三名兵丁挟起两个证人,毫不犹豫地向着不远处的马桥镇东侧税卡走去,只要越过那,便是博州地界。
陆北顾保持着架剑的姿势,一步步缓缓后退,目光紧盯着面前的追兵。
追兵们眼睁睁看着黄石等人跟着缓步后退的陆北顾撤走,却无人敢动。
开玩笑,他们是负责守卫猎场的禁军,只是追出马陵道猎场范围还能给自己找借口,说是追捕不明身份的“偷猎者”。
可如今对方已经亮明身份,这多百姓看着呢!
他们难道还真敢逼死新科状元,然后把目击的马桥镇百姓给屠了?那是不是还得顺便把博州税卡的税吏和兵丁也杀了?那不真成兵变了?
干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图什么么呢?
这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毕竟连他们的上官都不敢给他们下书面命令,谁又会傻到去主动背这种能毁家灭族的责任呢?
那军官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却终究不敢有所动作。
眼见众人已经退至镇东侧的博州税卡。
“陆御史,您这又是何....”军官徒劳地喊着。
陆北顾不再理会,直至退到马桥镇东侧大名府与博州的界碑之处。
这负责收税的小吏和兵丁,虽然一开始不明所以,但见到了河北提刑司添差官出示给他们的令牌,也都明白自己该怎么么做了。
陆北顾的身前,那百余名骑兵还在原地踟蹰不前。
军官望着已经被博州兵丁接应的陆北顾等人,脸色铁青,最终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怒吼道:“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