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恩见状,忙斥道:“混账东西!陆御史何等身份?一字万金都买不到,还给你写家书?”“无妨。”
陆北顾却摆了摆手,温和地笑道:“将士们为国戍边,与家人音信难通故而思念,此乃人之常情,笔墨何在?”
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例如咸平龙骑军这种盗匪招安的军队,内部奉行丛林法则且骨子就不信任朝廷,你对他们稍加宽容,那回报你的必然是蹬鼻子上脸,他们不仅不会领情,还会认为你软弱可欺。但对于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依旧坚持戍边的麟州边军,这个逻辑其实是反过来的,他们非常渴望得到朝廷对他们付出的认可,所以陆北顾作为前来巡边的御史,只要稍作姿态,便能迅速收拢军心。张崇德见陆北顾应允,又惊又喜,连忙命人取来堡内为数不多的纸张,这些纸张显然是军中所用,质量低劣但厚实。
陆北顾端坐案前,铺开纸张,提起一支劣质的毛笔,蘸饱了墨。
他并未因纸张粗糙、笔墨不佳而有丝毫怠慢,一边听对方口述,一边凝神静气落笔书写....写的是端正的楷书,虽是处于简陋的条件下,但依旧一笔一划,力求工整清晰,免得收信人找人念的时候辨认不出来。
“可还有其他想要寄家信的?一并来吧。”
很快,军官们,甚至连一些闻讯赶来的老兵,都围拢过来,腼腆而又急切地想要给家人捎去平安。因为都不敢耽误陆北顾太多时间,所以他们口述的内容大多很简单,无非是“儿在外一切安好,勿念”、“保重身体,待我归家”、“钱已托人送去,家中用度可够?”之类的话语,满是对父母妻儿的挂念。
陆北顾一连写了近百封简短的家信,手腕酸麻,却毫无怨言。
那些闻讯而来到窑洞外面围观的边军将士,看着这位身着绯袍的状元御史,如此认真地为他们这些粗人书写家信,眼神中的敬畏渐渐化为了浓浓的感激。
他们或许不懂太多大道理,但他们懂得什么么是尊重,什么么是体恤。
陆北顾的这一举动,无疑是让他们觉得,朝廷是在乎他们的。
当最后一封家信写完,陆北顾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
张崇德深深一揖:“末将代弟兄们多谢陆御史厚恩!”
“不必多礼。”
陆北顾扶起他,看着周围那些激动而又充满希冀的面庞,朗声道:“诸位的家信定然都会送达,守好这座横阳堡,朝廷亦不会忘记诸位之功。”
离开横阳堡时,日头已然有些向西了,下午的阳光将影子拉得很长。
陆北顾回头望去,只见堡墙之上,众多戍卒都在目送着他远去。
国之羽翼,如林之盛。
郭恩见状,问道:“陆御史观横阳堡如何?”
陆北顾缓缓道:“此堡够险,兵够精,然器械补给均不足,坐困孤城不是长久之计,确实要与新堡互为特角,方是稳固之道。”
“陆御史所见极是,如今就看新堡筑造是否顺利,以及夏贼何时会来了。”
一行人没走多远,郭恩扬鞭指向西南方向。
“陆御史请看,前方那片依山傍水的高地,便是新堡选址所在。”
陆北顾极目远眺,但见一处地势明显隆起的土,背靠一道连绵山梁,山梁犹如一道天然屏障,而体向屈野河方向延伸,形成一处陡峭的崖壁,俯瞰着下方蜿蜓流淌的河水。
此地视野极为开阔,不仅将对岸的白草坪一带尽收眼底,更能与东北方向的横阳堡遥相呼应,形成椅角之势.....选址精妙,确如司马光勘察所言,占尽了地利。
“果然是一处形胜之地!”
陆北顾不禁赞道:“背山面水,扼守要冲,与横阳堡互为唇齿,我军若能在此处扎下根来,屈野河东岸这数十疆域都可纳入有效掌控之中。”
说话间,一行人已接近土,等他们登上顶,眼前的景象顿时变得壮观。
只见偌大的地上密密麻麻遍布着忙碌的身影,役夫们在工头的指挥下,一部分人正在用石夯奋力夯实刚刚堆砌起来的堡墙地基,另一部分人则将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青石运至墙基处,交由石匠现场凿刻垒砌。虽然工程尚处于初期,但堡寨的轮廓已依稀可见。
规划的堡墙依着地边缘而建,充分利用了天然地形,节省了大量工料,墙基厚实,显然是以永久性军事堡垒的标准在构筑,而工地四周乃至整个土周围,有两千河东军步卒在巡逻警戒。
至于对岸屈野河西岸的白草坪,以及东岸更远处南面神木寨方向,则是由熟悉地形近千麟州军骑卒,也就是从张崇德那抽调的两个骑营,分别负责侦查预警。
此地的最高负责人是河东经略使司派来的军指挥使,名为王威。
他匆匆闻讯而来:“末将参见郭钤辖!参见陆御史!”
郭恩摆了摆手,问道:“王指挥使,工程进展如何?可有遇到难处?”
王威恭敬答道:“回钤辖,一切按计划进行,地基已夯实过半,东、北两面堡墙已砌起两尺余高,石料供应暂时跟得上,役夫都在轮班作业,人歇工不停,只是...”
“只是什么么?”
王威略一迟疑,目光扫过河对岸:“近日对岸远处的夏贼游骑出现得愈发频繁,虽未敢靠近,但窥探之意明显。”
陆北顾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西岸的白草坪,那片灰白色的开阔地带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夏州和银州那边的夏贼有所警觉是正常的,我们都动工好一阵子了。”
郭恩吩咐道:“加强警戒吧,斥候再放远十,若有异常这边即刻燃烽火示警,横阳堡接力,新秦城那边须臾可见。”
陆北顾开口问道:“工程还需多少时日可成?”
“若天气晴好,物料充足,再无大的干扰,预计还需四十日左右堡墙主体和外围防御设施便可完工,至于内部营房、仓廪等设施,则可逐步完善。”
四十日。
陆北顾在心中默念这个数字。
筑堡时间可以说是已经拼命地在压缩了,但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哪怕只有四十日,其实也足以发生很多事情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对岸沉寂的旷野。
没藏讹庞绝不会坐视宋军如此轻易地在自己眼皮底下筑起一座坚城,如果夏军来攻,必然就在这四十日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