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哢嚓!”
第一波撞击在梁口前方爆发。
试图抢先封堵通道的麟州骑兵,与刚刚起步、正在加速的夏军铁鹞子迎头相撞。
结果是毁灭性的。
麟州骑兵们的单薄皮甲和血肉之躯,在身披猴子甲、连马匹都复盖着铁甲的夏军铁鹞子面前,如同纸糊一般。
长枪折断,马骨碎裂,人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鲜血瞬间泼洒在冰冷的土地上。
他们留下的惨叫声短暂而凄厉,旋即被更巨大的撞击声和马蹄轰鸣声淹没。
然而,麟州骑兵的决死冲锋并非毫无意义。
数十名前仆后继的麟州骑兵,用生命为代价,硬生生在梁口前营造出了一片混乱地带。
在这个狭窄的地形上,倒毙的战马和士卒尸体成了天然的障碍,迫使后续冲来的铁鹞子无法完成提速。“刺马腹!砍马腿!”
见铁鹞子被堵在了这没办法提速,有经验的都头在混乱中声嘶力竭地指挥。
一些悍勇的宋军士卒滚鞍落马,蹲屈在地,冒着被踩成肉泥的风险,用长矛拼命捅刺夏军战马没有被马甲复盖到的脆弱腹部,或是挥舞手斧猛砍马腿。
不时有夏军铁鹞子人仰马翻,沉重的铠甲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但更多的铁骑依旧无情地踏过同伴和宋军的尸体,继续向前挤压,直到彻底前进不得。
梁口附近,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坊。
而就在梁口激战正酣,双方骑兵惨烈绞杀之际,卧牛峰上的步跋子将大量的大木、巨石顺着山势推了下来,用于堵塞道路,阻止宋军骑兵机动。
随后,这些夏军最精锐的步兵,有两千人从卧牛峰坡度较缓的断道坞西端这冲下山来截断宋军的后路,另外一千人则是前去帮助铁鹞子围杀东端梁口的麟州宋军。
整个断道坞战场,宋军陷入了全面的被动。
前锋在梁口与铁鹞子进行着绝望的血肉消耗,后卫被冲下山的两千步跋子截断了撤退的道路。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时候河东军的杨指挥使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在意识到后路被堵突围无望后,他命令河东骑兵下马,随后带领着近千士卒徒步向梁口方向靠拢,最终与麟州军猬集到了一起。
从断道坞东端到梁口之间的这上百步的区域内存在着一处特殊地形,其外面是遍布着天然石梁的官道所经之处,面则是“凹”进山的半月状山洞,虽然不深,但却足够宽。
宋军一面抵挡夏军,一面在这个特殊的地形用人、马的尸体以及一切能找到的东西诸如山石、木头等等,构筑起了简陋的防御工事,随后由枪手在外,弓手在内,形成了一个刺猬般的阵型。
因为梁口这到处都是天然石梁,地形太过狭窄,而且各种障碍物也实在过多,突袭不成的铁鹞子既没有足够的空间提速也没办法发挥具装甲骑的冲锋威力,只能在阵外游弋,用弓箭抛射。
而步跋子的步兵冲击,也因宋军结阵后抵抗力度的大幅增强而变得没那有效,故而夏军的攻势顿时为之一缓。
此时,完成结阵的宋军仍有一千三百多人,而且其中近千河东军作为河东经略使司直接掌握的战略预备队,虽然作战意志和战斗经验稍逊于边军,但武器装备非常精良,全都有劄甲在身,弓弩、盾牌更是一应俱全。
是否拥有重甲,这在冷兵器作战中非常重要,宋军没有这近千重甲士卒,仗根本就不用打了....如果宋军全是轻甲,哪怕在梁口这个特殊地形构建了防御阵地,敌军的重甲士卒冲进来也是砍瓜切菜,须臾便杀完了。
但正是因为眼下有近千重甲士卒,所以宋军才得以凭借梁口的特殊地形坚持结阵防御下去。而完成包围的夏军共有四千七百多人,分别是三千步跋子、一千铁鹞子、二百泼喜军、五百多味克长生所部轻骑。
他们虽占据了四比一的兵力优势,却受到地形限制被分为了东西两部分,且因为战场宽度的原因没有办法把所有兵力都投入到围攻中,所以无法立刻消灭宋军。
不过夏军显然并不着急,因为宋军已经被围到了绝地,梁口的地形虽然易守难攻,但这不仅没有任何突围的道路,甚至连水源都没有。
夏军只需要继续围攻下去,不会超过一天,宋军必然全军复没。
随后,双方陷入了消耗战中,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错,不时有士卒中箭受伤。
不过因为双方在前边交战的全都是重甲士卒,所以箭矢的杀伤力并不够,夏军为此很快调来了更强大的远程投射力量。
“轰!轰!”
沉闷的破空声响起,数十块拳头大的石头从夏军阵后狠狠地砸向宋军密集的阵型!
是泼喜军的骆驼跑!
只一轮石弹落下,就瞬间砸倒了数名重甲宋军!
劄甲,是很难抵御钝伤的。
看到夏军带来了骆驼跑,绝望的气氛,如同这塞北夜晚的寒意,渗透进每一个宋军士卒的骨髓。他们望着周围同伴不断倒下,听着夏军震天的喊杀声和泼喜军跑石破空的死亡呼啸,咬着牙坚持着。好在,泼喜军的骆驼跑虽然是这个世界上机动性最强的投石机,但受限于结构,持久性不佳,只投射了不到十轮便都哑了,这让坚守在梁口防御阵地的宋军大大松了口气。
残酷的战斗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直持续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又到天光大亮。
郭恩身上多处负伤,依旧挥舞着已经崩出缺口的长刀,怒吼着指挥战斗。
在夏军的又一轮进攻退却后,他拄着刀,喘息着环顾四周。
原本从新秦城出发时的一千四百余宋军,此刻还能站着的已不足千人,而且大多带伤。
说实话,如果不是被包围了实在是没地方跑,按这个伤亡比例,放到平地上早就崩溃到四散而逃了。即便如此,宋军的防御阵型也已摇摇欲坠,复灭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此时,黄道元和武戡两人正躲在岩石下。
头发散乱的武戡看着眼前修罗场般的景象,也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悔不听陆御史之言!悔不该贪功冒进!是我……是我害了将士们啊!”
他用拳头捶打着地面,痛苦万分。
黄道元则蜷缩着身体,浑身筛糠般抖动,脸色惨白如纸,裤裆处的污渍早已干涸,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他双眼空洞无神,嘴不停地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咱家要死在这儿了...咱家不想死啊!”
偶尔有流矢射在石头上进出火星,他就吓得抱头尖叫,丑态百出。
“郭钤辖!援军!我们的援军什么么时候能到?!”
武戡看到夏军暂缓了进攻,急忙从岩石下爬出来,抓住郭恩染血的臂鞋,问道。
郭恩艰难地喘着粗气,汗水、血水顺着脸颊流淌。
“新秦城兵力空虚,自保尚且艰难,横阳堡被重兵围困,音讯全无,哪还有援军?”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击碎了武戡心中最后的幻想,他直接瘫坐在地。
没过多久,完成了调整的夏军重新发动了攻势,此前没有投入战斗的部分步跋子被轮换了上来,如同潮水般冲向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