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恩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举起长刀,对身边残存的将士们发出了怒吼。
“弟兄们!为国尽忠,就在今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随我一死战!”
说罢,他不再去管黄道元和武戡,亲自顶到了最前面。
见主将决意赴死,身旁残存的宋军也爆发出了喊,拖着疲惫的身躯跟着郭恩上前迎敌。
战斗愈发惨烈,每一刻都有生命在消逝,鲜血将这片土地彻底染红。
顶在正面最前方的郭恩身披十数创,浑身浴血,他望着周围层层叠叠围上来的步跋子,看着他们手中滴血的兵刃,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怆。
一名通晓汉话的夏军将领高声喊道:“郭将军!你是一条好汉!我们国相惜才!放下兵器,可免一死!郭恩抹了把满是血污的脸上,大吼道:“郭恩唯有以死报国!!岂能”
他嘶哑的怒吼声未落,北方骤然传来的异动便打断了他的话语。
是一阵低沉却异常密集,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这声音初时细微,旋即以惊人的速度放大,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开始微微颤抖。
而与之相伴的,则是一股冲霄而起的巨大烟尘,如同一条黄色的巨龙,正沿着官道方向席卷而来!跑在这条黄色巨龙最前面的,是数十名惊慌失措的夏军斥候骑兵。
“是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不知是宋军阵中谁先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宋军残兵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们原本绝望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看着这场景,正准备发起最后总攻的夏军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攻势为之一滞。
就连卧牛峰上督战的没藏讹庞也霍然起身,难以置信地望向北方。
“这烟尘的规模?”
离得近些了,只见烟尘最前方,一杆大纛迎风猎猎展开,上面赫然绣着一个斗大的“折”字!“一府州折家军!”
没藏讹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万万没想到,向来拥兵自重的府州折家,竟然会真的前来支援麟州,更没想到,竟然还是倾巢而出!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完全超出了没藏讹庞的预料!
因为之前在他看来,横阳堡的三千宋军被己方的军队牢牢地堵在堡,即便冒死出堡支援,东端他也留了近千铁鹞子候着呢……至于新秦城只剩下千余宋军步卒,守城都不够,怎么么可能出城解围?其他地方的宋军,则根本不可能来得这快。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再加上最熟悉屈野河东岸复杂地形的昧克长生所部轻骑实在是过于疲惫,所以没藏讹庞甚至都没把斥候的警戒距离布置的太远,只往外放了二十。
而这时候,没藏讹庞就要为他轻视宋军支援所做出的布置付出代价了...二十的警戒距离,来袭的敌军是步兵还好,如果是骑兵,那实际上留给己方的反应时间是非常短的。
“西端现在有多少已经披甲的步跋子?”
“七百不到,而且都在由西向东围攻郭恩所部宋军,没办法撤下去回头防御!至于最西端的一千一百多士卒,都是被轮换下来歇息的,现在根本来不及披全甲了!即便披上全甲,也没有体力作战啊!”回答他的党项将领急的都快疯了。
因为现在他们所处的战场地形实在是太过特殊了,唯有卧牛峰山脚下的这条官道可供通行,作为深壕的断道坞根本没法...所以虽然夏军易于利用此地形设伏并包围宋军,但同时被包围的宋军猬集在了断道坞东端,就也就意味着整个官道都被卡住了。
“能不能向内压缩宋军的阵地,让东端的兵马支援到西端?”
“不行,宋军在断道坞东端梁口附近构筑的阵地还没有被突破。”
在作战部署的时候,没藏讹庞将夏军分成了两部分,西端是两千步跋子,东端是一千步跋子加一千铁鹞子,但此时面对折家军的突袭,因为中间有郭恩所部宋军的阻隔,短时间内,断道坞东端的夏军是没办法支援西端的。
也就是说,本来是以“夹心饼干”状态包围郭恩所部宋军的东西两部分夏军,在断道坞西端这一千八百多人的部分,马上就要被折家军和郭恩所部宋军给反过来“夹心饼干”了!
“这一千八百步跋子要完了....”
在旁边一句话不敢说的徐舜卿默默俯瞰着战场,心头只有这一个念头。
五千折家军都是骑兵,行动速度非常快,此时折克行所带领的先锋部队已如同神兵天降,驱赶着夏军斥候出现在了战场边缘。
由于折家军常年与夏、辽两国的军队周旋于边塞,所以不仅战力彪悍,战术风格也极为凌厉,他们已经提前通过新秦城的热气球侦查,得知了战场的地形和两军的分布情况。
正是因为很清楚残余宋军猬集在断道坞东端的梁口,而围攻的夏军被断道坞地形分割成了东西两个部分,所以折家军根本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给夏军任何调整的机会,便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扑向了西端夏军!
而此时西端夏军最后方待着的一千一百多步跋子,全是经历苦战后被轮换下来歇息、恢复体力的,都处于卸甲状态,正在又困又累地啃着干粮。
因为披甲本来就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且一个人根本完不成,所以面对冲过来的折家军先锋部队,这些步跋子压根就没有足够的时间披全甲,只能囫囵披上胸甲或者掩膊、裙甲,然后提着兵刃便去迎战。可这一千一百多步跋子刚刚经历苦战,体力大多不支,哪怕只部分披甲都觉得沉如山岳,手中兵刃更是无力挥动,他们在折家军先锋部队排山倒海般的冲击下,一个照面,便阵脚大乱。
只能说,折家军先锋部队的冲锋,恰好打在了夏军最薄弱、最猝不及防的环节!
那间,战场形势逆转!
“顶住!”
夏军将领声嘶力竭地呼喝,试图稳住阵线。
但折家军不仅冲击势头猛,而且战术非常精湛,折克行带领先锋部队作为尖刀刚冲进来打开缺口,后续的骑兵集群就马上跟进扩大战果,将仓促列阵的夏军撕扯的四分五裂。
再加上西端夏军此时尚未彻底围歼包围圈中的宋军,相当于处于两面受敌,根本没办法短时间内调整阵型。
所以接战没多久,西端被轮换下来的一千一百多步跋子便因体力透支和无法披全甲,而出现了大量伤亡,开始向东溃退。
卧牛峰上,没藏讹庞看着这些夏军最精锐的步兵被折家军大肆屠戮,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发白。折家军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
继续打下去,夏军不仅整体兵力劣势缺乏胜算,而且已成疲兵的西端夏军,也就是这拢共两千人不到的步跋子,必然会在折家军和郭恩残部的内外夹击下遭受重创。
而此时若是弃卒保帅选择撤退,则意味着此番倾巢出动、耗费巨大的军事行动将以损失大量精锐而告终,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失败。
赌注下的太大,没藏讹庞已经没法收手了。
对于他来讲,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消灭梁口包围圈内的宋军,彻底打通东西两端夏军的通路,随后再调整阵型迎战折家军。
“打旗语,命令西端步跋子尽力阻击折家军!”
“传令给泼喜军,不要再顾忌骆驼跑的损耗,跑石全力复盖梁口包围圈的宋军!”
“传令给铁鹞子,全体下马步战,与东端友军抓紧消灭梁口包围圈的宋军,继而打通两端的通路!”没藏讹庞咬着牙下达了一连串命令,试图挽回颓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