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妙没有答话。
她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竹筒放在门槛上,一手解下腰间荷包,也不说话,只抬头看了对面一眼。
见她取荷包,韩砺早上前一步,相距一臂多远站定,也不用提点,已经将掌心朝上,把手伸出。
宋妙从荷包里拈出一枚铜钱,放到了他手心上,慢声道:“我吝啬些,公子担待则个。”
铜钱有一点凉。
韩砺站在原地,只觉得手心硬硬、凉凉的一枚,自己的心却是软绵绵的。
他把那铜钱紧握,抬头又看一眼。
其实天黑,仍旧看不太清,但昏暗之中,对面人眼睛都是生动的,让他甚至不愿意随意呼吸,只把一口气放轻又放轻,良久,方才低声道:“我回去了——娘子还是早些休息。”
宋妙便道:“多谢公子送的羊乳,也没有旁的礼好回——进来喝一口水再走?”
韩砺只做摇头,指了指自己穿的靴子,道:“今日去了一趟城外,脚下都是黄泥,食肆里好不容易打扫得这样干净,还是不进门乱踩的好。”
宋妙低头看了一眼,果然靴子上依稀许多黄泥,想了一会,道:“略等我一等。”
她把那一竹筒羊乳提进屋子里,另取干净茶盏,倒了一盏山楂叶茶,复又端了出来,道:“是凉茶饮子。”
韩砺接过,一口气喝干了,才把茶盏还了回去,又指了指屋内那桌上竹筒,道:“我明晚再来。”
说完,他慢条斯理解开马儿缰绳,先摸了摸马头,再拿手梳了梳马儿颈上鬃毛,又抚了好几下马背。
他手上不停安抚马儿,身体却是半侧,又回着头,只看向食肆门口,半晌,才翻身上马,刚跑出几步,忍不住又回头来看。
人已经回屋放茶盏去了,看不到半分影子,只能见得一点灯烛亮光。
韩砺也不夹马腹,还要轻轻勒着缰绳,叫马儿慢走,自己则是一边回头看,一边腾出右手,探进去腰间荷包。
方才握在手里良久,那一枚铜钱尚温,他拈了一下。
马儿已经走快了几分。
他骑在马背上,晚风吹过,分明流火夜半,热乎乎的,却吹得人一点燥意也无,只有心头一点麻,一点酸,一点点苦,又有形容不出的浓淡滋味。
马儿跑到临街,前方一处铺面挂着灯笼,照出外头“牛羊乳”三字招幡。
想到明晚,想到又能送羊乳上门,再想到会不会再得一枚吝啬娘子给的铜钱,他那心中滋味一下子就浓压过了淡,又热又烫,俨然水滚。
他忍不住把方才那“有一点”三个字翻来覆去,品了又品,眼见马儿已经跑过头了半条街,竟是没有去勒,只由它随性而行。
真好。
酸枣巷尾,宋妙把大门关了,落了闩,又抵了门棍。
刚收拾好,她就听得后头隐隐脚步声由远而近,转头一看,笑着叫了一声“二娘子”,复又上前几步,取了算纸,同程二娘说过几句明日采买事项。
一时说完,程二娘忙帮着收拾桌面,少不得洗笔收墨什么的,见得那竹筒,问道:“娘子,这是什么?可要一并收了?”
宋妙道:“你来得正好,方才陈、曹二位夫子进店坐了会,韩公子也来了,送了这一竹筒羊乳,我看能分好几碗,你热一热,一会我们分着喝了,可以补气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