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众举子继续乘船北上。每天在船上烤火论文,晚上下榻驿站,听祝枝山吹牛,每天都相当快活,丝毫不觉劳顿。
转眼间驶出扬州府,船入淮安府境内,这晚在漕运枢纽清江驿歇脚。驿丞也早得了淮安知府的吩咐,一应招待供给都很周到。
众人正围着炉子烤火吃茶等晚饭,便有长随陆续进来禀报,说有驿卒带了些商人登门拜访。“什麽事儿?叫他们过来说。“举子们闲得无聊,便答应见见。
不一会儿,长随带进来几个穿着还算体面,手里拎着各色礼品的客商。
几人进门就作揖行礼,恭敬拜见诸位举人老爷。
“几位老板有何贵干呀?”祝枝山便笑眯眯地问道。
几个商人便放下礼物,赔笑道:“回这位老爷,我等有一事相求。“
”想用我们的小黄旗?”祝枝山门儿清。
“是是,这位老爷一看就是行家。”一个戴着平定四方巾的圆脸商人,满脸堆笑道:“前头就是淮安关了,求哪位老爷行行好,庇护一下小人的货船。“
”还有我家的。”
“我的。”其他商人也赶忙附和道。
原来他们是来邀请某位举子坐货船的。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一路上好酒好菜好伺候,还愿意倒付船费出价最高的,竟直接开到了十两白银!
盖因举人应试时,除了乘坐驿站的官船,亦可调用民间船只。
这些民船要挂起“奉旨应试'的杏黄旗,在航行途中,其他民船均需主动让路,过闸关也可以免通行费。
最重要的是,过钞关也会无条件放行,不进行任何盘查,并免税。
所以说,成了举人老爷,天上真的会一直掉馅饼,只是这些新科举人还不太清楚罢了......
朱子和听了直皱眉头,“朝廷定制三十税一,难道还算高吗?这点税你们都要逃?“
”老爷有所不知!”众客商却纷纷大吐苦水。“如今哪有三十税一的地方啊?早就涨到了十五税一!这年底下,钞关都有公公们亲自坐镇,硬是涨到十税一,还动辄高估货值、肆意处罚!“
”我们要是任其宰割,非得赔个底朝天;可要是不过关,全家老小也得喝西北风!“商人们便苦苦哀求,跪地磕头。
“求老爷们行行好,借黄旗一用,救我们一命!”
有人甚至加到了二十两银子......
这下不少人心动了,纷纷望向义父,想看看能不能答应。
“别看我呀,你们自己决定。”苏录才不会替他们拿主意呢。这种事情到底是占人便宜还是与人方便,全看自己的想法。
为了不让义子们尴尬,他还出门溜了一圈,也不知道最后谁答应了。
第二天出发时,官船上就少了几个人,其中便包括祝枝山......
船行二三里,前头便堵船了。百十艘民船挤作一团,塞满了本就不开阔的江面。
这下举子们的优先通行权也没用了,只好老老实实排队等着。
众人躲在舱里烤火看书,苏录却站在船头,定定看着前方水面。
便见钞关石台上,立着几个戴钢叉帽的太监,为首者穿一身红曳撒,斜倚在铺着锦垫的交椅上。脚边站着十几个挎腰刀的番役,恶狠狠盯着河面上的肥羊。
“都给咱家听好了!按新例,十税一!瞒报货值者,加倍处罚!交不上钱,扣船充公!“公鸭嗓音穿透晨雾,震得商人们脑袋嗡嗡作响。
“开始吧!”
公鸭嗓一声令下,钞关白役们便架起踏板,在税丁的带领下跳上各自的目标。
河台上登时鸡飞狗跳起来......
一艘绸绮船上。
税吏将报税单据甩到货主脸上:“京城五两一匹的杭绸,你敢报三两?补缴差额加处罚共五十两!“货主赶紧磕头,苦苦哀求。”官爷饶命啊,小人一趟都赚不了五十两啊!“
”谁让你瞒报的?咎由自取!“税吏哼一声。”赶紧交钱!“
”没那么多钱啊,所有本钱都在货里呢!”货主眼泪都下来了。
“没钱就扣货!”税吏一挥手,白役们便兴奋地动手搬货。货主想要阻拦,被一脚踹翻,哭天抢地也没用......
一旁的粮船上。
船主同样因为交不起罚款,直接被扣了船。他拒不下船,结果被几个白役直接扔到了冰冷的河里。等他狼狈地爬上岸时,冻得脸都紫了。那汉子哆哆嗦嗦趴在泥泞的江岸边,两只眼睛却在喷火......其它船上的景象同样惨不忍睹,为了凑齐课税和罚款,商户们不得不交出最后一个铜板,甚至是妻子身上的首饰。
寒风漫卷,哭声、嗬斥声搅成令人绝望的混沌场面。
只有那些插着杏黄旗的商船,才免于税丁的骚扰。举人们明明是占便宜的行为,此时竟成了庇护百姓的善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