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郑天师一席话,乔母恨不得即刻遣媒人往秦家下聘。
她和乔父已打定主意,这回由不得大宝胡搅蛮缠,他甘愿也好,不愿也罢,这房子是非卖不可,这儿媳也是非娶不可。
乔大宝回家前先已得到吴大哥的嘱咐,心下狂喜,在吴记川饭缓了许久才勉强忍住笑意,故作淡定地跨进家门。
担子尚未及搁下,便听娘亲喊道:
“儿啊,你来,娘有件要紧事……”
乔母本着“先礼后兵”的原则,温言细语地将郑天师所言告知,正欲苦口婆心,晓之以理——
“好!”
这一声“好”来得猝不及防,乔母涌到嘴边的长篇大论被尽数堵了回去。
她满脸错愕,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甚?”
乔大宝想起吴掌柜的嘱咐,不能表现得过于兴奋,以免娘亲起疑。
可他心中的欢喜和上扬的嘴角委实难以压抑,连忙背转身去,佯装整理担中杂物,应和道:“郑天师神机妙算,他既算得秦小娘子同我相配,断不会错,儿子从命便是。”
“对喽!”乔母露出慈母的笑容,“这才是娘的好大儿!”
又道:“这事宜早不宜迟,你快去请吴掌柜罢,早些立契,也好早些乔迁提亲!”
至于迁往何处,这几日,乔父乔母托请牙人看房,已相中城南的一处民居,距此地不算远。虽不如京郊的小院宽敞精致,胜在地段好,有利于乔家的营生,且是灾后新建的房子,新房迎新人,再好不过了。
乔大宝依言行事,“仰天大笑出门去”,脸上乐开了花,直到步入吴记川饭才敢笑出声。
“吴大哥料事如神,倒比那郑天师灵验多了!”
吴铭见状便知事成,立刻让李二郎去请刘牙郎。
不多时,刘牙郎便携带着提前拟好的契约赶到,买卖双方和保人齐聚乔家。
宋代的不动产交易极其频繁,为减少纠纷且便于处理纠纷,官方对契约的内容和格式有统一的要求,行文极其程式化。
通常而言,契约须表明买卖田宅的具体位置、土地买卖的价格、契约履行的时间(一般要求立契当日交清钱款),买卖双方和见证人还要签字画押。
此外,朝廷为了收税,还定下“官版契约”制度,即买卖田地房产的契书由官府统一印制,民间先立草契,后到官府买官契纸誊抄,经官府确认并加盖公章后才算合法。
符合上述标准流程的契约称作“赤契”,反之叫作“白契”,私立白契属于无效契约,官府不仅不认,抓住了还要打一顿板子。
刘牙郎眼下拟的这份便是草契,经吴铭和乔家确认无误后,才取出官契纸誊抄。
最后再确认一遍,三方于官契纸上签字画押。
至于契税,太祖时“始收民印契钱,契税率为百分之二”,仁宗朝庆历四年翻了一番,变成百分之四,即应缴纳二十贯税钱。
刘牙郎还算厚道,仅收百分之一的中介费,即五贯。
这两部分钱均由买方承担。
吴铭先交付二十贯税钱给刘牙郎,让他去官府缴税盖章。
朝廷部门尤其基层单位的办事效率素来低下,唯有涉及税收,效率出奇得高。
只要契约符合规范,且把税缴齐,官府巴不得民间大量交易田地房产,多多益善。
刘牙郎即刻雇车前往,一个时辰便归。
一手交契,一手交钱。
吴铭和李二郎将五百贯的房钱搬至乔家,光是搬运和清点便花费不少时辰。
另支五贯牙契钱给刘牙郎。
再加上税钱和郑道长的“出场费”,花了足足528贯才把这房子拿下。
转念一想,这可是首都二环边上的房子,换作北上广,这点钱怕是只能买个厕所。
这都不算事,等以后有了雅间,便可承办高档宴席,要不了多久就能赚回来。
交易已成,因乔家还要买房和迁居,双方事先已约好,宽限十日,中秋之前搬走即可。
刘牙郎当即毛遂自荐:“城里城外在售的房宅刘某知晓不少,诸位有何吩咐,但凭差遣。”
乔母委拒道:“不劳刘牙郎费心,我等已经相中一处新房。”
刘牙郎笑着点点头,心里捶胸顿足:噫吁嚱!错失一笔大单!
乔父乔母顺利卖掉房子,乔大宝即将迎娶心上人,吴铭扩建店铺有望,皆大欢喜。
唯有刘保衡笑不出来。
当他从牙人嘴里得知此事,登时怒不可遏:“你怎么办的事?!我不是说了,无论花多少钱,也要把乔家拿下!那姓吴的开多高的价?”
牙人赔着笑脸:“五百贯。”
眼见刘掌柜横眉竖眼就要发火,他赶忙解释:“我分明已开出六百贯的高价,磨破了嘴皮,怎奈乔家油盐不进,不仅无济于事,反遭那乔大宝拿大棒打将出来。”
其实,牙人报价的当下,乔母颇有些动心,是乔父和乔大宝坚持不允,乔大宝尤其愤慨,当即抄起扁担杆将其扫地出门,呵斥道:“再来罗唣,棍棒伺候!”
牙人确已尽力,遇见这般固执的卖家,他也无可奈何。
刘保衡深深呼吸,按下心头怒火,吩咐道:“既然乔家不卖,那便将其邻家买下,这回休再失手。”
牙人略有些讶异,刘掌柜这是摆明了针对吴记川饭,他不曾光顾过吴记,不明白区区一家陋室小店有何过人之处,竟教正店掌柜忌惮不已。
他并未深究,此事和他无关,他只管立契作保,赚点牙契钱。
恭敬应和一声,转身去了。
刘保衡望着牙人离去的背影轻轻叹气。
他知道这是蠢法子,可他实在没辙了。怨只怨自家铛头无用,连个野厨子都比不过,他又不敢出阴招,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思来想去,唯有出此下策,
乔家那块地落入吴记手中,状元楼的生意又要被抢走一部分。
幸而两家加起来占地也不算大,即便将来建成两层,也做不成正店的规格。
听闻那姓吴的好高骛远,意欲同矾楼一较高低,若果真如此,他只需断其左右扩张之势,对方迟早会迁离此地。
这便够了。
无论那姓吴的是何来历,只要不在他眼皮底下碍事就好。
张家和乔家相继以高价卖房之事,转瞬便传得巷中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