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3章「牌位」
诸葛真人看到了荀老先生那熟悉的,严格的字迹,头皮都是麻的。
他有一种毕业多年了,突然做了个梦,回到了弟子时代,被「教习」耳提面命的紧张和局促感。
他握著荀老先生的回信,久久不曾有动作。
天枢阁主事摧他,「愣著干什么,赶紧看看荀老先生,都回了你什么。
诸葛真人抿著嘴,还在做心理建设。
他这辈子,唯一被管著的,就是荀老先生。
荀老先生严谨认真的性子,跟他这天性潇洒不羁的性子相斥。
「磨磨唧唧的————」
天权阁主事有一点不耐烦,从发愣的诸葛真人手里,抢过了玉简,看了一眼,又抬起头打量起诸葛真人,叹道:「荀老先生关心你呢————」
「老先生说了,你虽然修到真人了,但根基欠浅,不够扎实。」
「你的问题,还是太懒了。」
「你资质,心性,都是够的,但就是太懒了。」
「你们诸葛家,非淡泊无以明志是对的,但你不能光淡泊」,而不去明志。」
「不要天天摇著个扇子,无所事事。」
「要多学,多悟。」
「要明心,立志。」
「世人有渐悟和顿悟之说,且总偏信顿悟,觉得一朝顿悟,便明大是大非,明心见性,直指大道,仙途无碍。」
「这是懒人,自己在安慰自己罢了。」
「顿悟之人,也是常年渐悟」的————时时心怀天地,感念万物万法,见的多了,学的多了,思考的多了,有了一定契机,水到渠成之下,方才有顿悟」之说。」
「不学,不练,不思,不悟,指望顿悟,痴人说梦罢了。」
「想入洞虚,仍旧要静下心来,好好参悟天地至理,大道法则。」
「天道未必酬勤,但不勤的人,不经世事磨炼的人,心性无从淬炼,连问道的资格都没有————」
天权阁主事,知道诸葛真人最怕荀老先生「念叨」,因此把这来信念出来,本是抱著些玩笑的念头的,只是念著念著,他语气放缓,态度也郑重了起来。
念完之后,默然思索片刻,他抬起头看著诸葛真人,半是感慨,半是羡慕道:「老先生对你————是真好啊。」
诸葛真人也收起了散漫的心思,思索片刻后,深深叹道:「是啊————」
这可是洞虚的教诲,包含对法则的参悟,还有一些人生的心得。
对底层境界的修士,尤其是筑基以下,哪怕是金丹修士,这些「念叨」看著可能都像是假大空的废话,没有实际意义。
基础境界需要务「实」。
可一旦境界渐渐高了起来,站到了高处,见多了世事人心,到了「悟道」的层面了,方才明白这里面的学问之深。
当初他们还是筑基,在太虚门求学时,这些话听了,大概也会无动于衷。
但现在,他们已经出了宗门,历练了百余年,到达金丹巅峰,下一步就要破羽化,窥真人之境了。
甚至进一步,由实转虚,去洞悉「虚」境。
此时再听到荀老先生,便不由不心生感叹了。
老祖毕竟还是老祖啊————
很多时候,老祖看似啰嗦,守旧和固执,其实不是老祖不对,而是做弟子的根本不懂。
也正因如此,诸葛真人尽管性子再散漫,心中对荀老先生,也是存著很深的敬重的。
整个诸葛家,都没人能管得了他,但荀老先生可以管。
荀老先生说什么,他都只能听著。
因为他也知道,荀老先生无论说什么,都是自己先身体力行,说到做到,才拿来教别人的。
荀老先生的教育,也一视同仁,没有私心。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诸葛真人才没被祖父送进更高等的道府,而是远隔万里之遥,送到了太虚门筑基修行。
筑基对人一生的道路影响深远。
三人一时都有些失神。
片刻后,三人又突然回过神来,天权阁主事翻了翻玉简书信,道:「然后呢?」
「我们写信,好像不是问这些的————」
「玉引的事,老祖的回复呢?」
三人翻了半天,没在字里行间,找到半点回复。
书信上的文字,全都是对诸葛真人修行的叮宁和嘱咐,和平常一样。
似乎「玉引」的事,荀老先生根本不在乎,也只字不提。
但三人都知道,荀老先生不可能不回复。
于是他们就在书信的末端,在荀老先生的落款后面,找到了一副,很小很小,像是「印章」一样的画。
不仔细看,根本辨认不出来。
画的内容也很简单,一个香炉,烟气袅袅,上面供著一个牌位。
「这是何意?」
三人皱眉。
「玉引是假的?」
「不,如果是假的,老先生回一个否」字,就完事了,根本不会多废话,更别说画图了。」
「他没明说,就说明这玉引,大概率————假不了?」
「之所以不明说,是因为这小子身份不一般,所以这件事不宜声张,更不能明确给答复————」
「那这图呢?什么意思?」
「香炉,香火————是说这小子,与太虚门的传承有关?」
「那这牌位呢?」
「这是————太虚门的牌位?」
天权阁主事看向诸葛真人,「诸葛,你跪过太虚门的祠堂,你仔细看看,这是太虚门的牌位么?」
诸葛真人脸色不好看,「你没跪过?」
天权阁主事点头:「我还没资格,被荀老先生罚去跪祠堂。」
诸葛真人叹气,看了眼玉引,道:「是太虚门的祖宗牌位,但小了一号。」
这种事,荀老先生知道诸葛真人能看出来。
但这样一来,这件事就更耐人寻味了。
「老先生不会是说————这个叫墨画」的小子,与太虚门的香火和传承有关吧?」
「这个图是在「隐喻」?」
「这个牌位,指的是这小子?」
「这是实指,是说这小子是我太虚门老祖的后代?」
「还是虚指,指这小子在宗门的地位很高————可以立牌位那种高?」
三个人,一个是钦天监供奉,另外两个,都是七阁的主事,常年在道廷混迹,「阅读理解」的能力都是极强的。
可是————
「这个「理解」,真的对么?」
「这也太荒谬了吧?」
「可假如这个玉引是真的,三派的长老,掌门,乃至老祖,都亲自为他的玉引签名,那就可能————一点也不荒谬了————」
想起玉引之上,那长长一大串,密密麻麻一排排,工工整整签著的长老名。
以及那沉甸甸的掌门和老祖名号。
三人的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这真的得是————太子爷的待遇吧————」
「太子爷中的太子爷————得是小祖宗,还得是三宗共」有的小祖宗才成————」
「离谱了————」
「那现在怎么办?」
「这人,我们得保下来吧————」
「不是保」下来,」天权阁主事指了指那个小牌位,叹道,「看老祖这意思,是得「供」起来————」
都是牌位了,可不得供著么。
而且,不能有一丝一毫闪失。
三人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片刻后天枢阁主事道:「我还是不太理解————一个筑基而已,地位怎么就能这么高了?」
「把一个区区筑基,捧这么高?这种行事风格,一点都不像太虚门。」
「这似乎也不像是荀老先生会做的事————」
「我也觉得————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赶紧想想办法,先把这牌位」请回来供著吧————」天权阁主事无奈道。
太虚门的牌位,总不能供在华家不是————
三人都缓缓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