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阁老说话夹枪带棒,将陈家比作戏台上的主角,可伶人是下九流,此话已是明褒暗贬,最后一句更是直刺陈阁老心事。
文华殿内骤然一静,部堂们只敢默默打量两人,生怕被殃及池鱼。
陈阁老缓缓开口:「胡阁老此言差矣,我宁朝以孝立国,治丧怎能说是浪费光阴?此话莫要再说了,不然御史又要参你一本。」
胡阁老笑了笑:「我胡家还没出过不肖子,反倒是你陈家那小子,老夫可有所耳闻,他在洛城时便与生父恩断义绝,回了京城又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有人把事情挑在明面上,陈阁老终于睁开双眼:「胡阁老倒是挺关心我陈家家事。」
胡阁老调侃道:「倒不是老夫关心,而是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老夫不想知道都不行。」
陈阁老慢条斯理道:「闹腾点好啊。胡阁老,你我如今老了,知晓你我不过天地之一粟,也知晓这世间有太多事其实是做不成的,许多遗憾得带进棺材里去。可我陈家那小子还不信命,他觉得只要敢做,就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然而下一刻陈阁老忽然掷地有声道:「但,不信命是好事。」
胡阁老沉默片刻:「老夫还以为你陈家要再演决裂之事,倒是老夫误会了。」
陈阁老笑了笑:「老夫知道,胡阁老今日出言相激,是巴不得老夫动怒,使他反出陈家,好去你胡家边军。可自家人还得自家人来打磨才知道轻重,交给旁人不放心。」
胡阁老嗤笑一声:「老夫平生最烦打磨二字,把一身锐气都打磨掉了,还如何做事?你陈家规矩太多,心也不齐,不要浪费了一个好苗子。」
说话间文华殿的门被人推开,小太监捧著沈野的卷纸入内:「各位阁老、部堂大人,此乃扬州贡士沈野之卷,陛下说大才,传来给诸位也瞧瞧。」
有人接过宣纸,先递到陈阁老面前。
小太监继续说道:「陛下有口谕,今日便要出榜,于国子监设琼林宴,陛下将亲自前往。」
文华殿内的朝臣又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
若放往年,殿试出榜要等两日之后,先在皇极殿唱名,再出金榜昭告天下。
可今日这是怎么了,两天斟酌的时间都不愿等等?
胡阁老哂笑道:「陛下也等不及了,也想瞧瞧热闹。」
陈阁老不再理他,低头专心览卷,片刻后递出去:「尔等也看看。」
一名中年堂官接过,只看两眼,赶忙不动声色的将卷纸递出,向后退了一步,不发一言。沈野所言皆是新政,多有胆大之言,可这文华殿里有人支持革新,有人反对革新,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卷纸传来传去谁也不敢说话。
直至传到胡阁老手中,胡阁老抖了抖卷纸,朗声道:「张大人,此人是你门生?这卷纸上写的,分明都是你要推行的新政!」
文华殿内一静,所有人朝角落看去。
只见张拙埋首于文书案牍之中奋笔疾书,方才胡阁老与陈阁老拌嘴时,他也没插过一句话。
若不是胡阁老出声,大家几乎都忘了这位壮年入阁的新阁臣也在文华殿内!
张拙闻言抬头缓缓笑道:「哦?让我瞧瞧,这沈野写了什么。」
有人将卷纸传到他桌案上,张拙审视片刻,赞叹道:「言辞恳切务实,果然,天下英雄,所见略同。」
有人悄悄翻了个白眼。
难怪沈野敢在贡院外口出狂言,合著是张拙的人!
此前,众人竟没听到半点风声。
今日哪还是考才学?
分明是要定朝堂风向。
胡阁老赞叹道:「张大人好城府。若不是前几日便在仁寿宫定下几州新政事宜,今日此人只怕要给朝堂衮衮诸公一个大大的惊吓。」
张拙谦逊道:「在下也没想到新政如此顺利,多谢胡阁老、陈阁老鼎力相助。」
如他先前对陈迹所言,若非太子之事,他入阁、推新政,都只怕要等五年时光。在这五年里,他得不停煽风点火才行,沈野殿试便是其中一步。
如今,沈野这一招棋却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陈阁老忽然问道:「张大人,我陈家小子近日可是借住在张家?」
张拙摇摇头:「阁老误会了,陈迹这几日可不在我张家。」
此时,其余贡士的卷纸也纷纷传来文华殿,在阁老与部堂们手中传阅。
有人将一张卷纸递给胡阁老:「阁老,您请过目。」
胡阁老不耐烦的摆摆手:「陛下已经把状元定下来了,你我还过目什么?等著晚上的琼林宴即可。」
他转头看向陈阁老:「不过,今日倒是有比琼林宴还有趣的事,老夫倒是有几分迫不及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