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枢还在为了是否彻查此案争论不休的时候,薛淮已经掌握大量的证据,以此表明这不是查或不查的问题,而是兖兖诸公能否保住身家前途的问题!
宁珩之微微垂首,看来他的猜测没错,只不过……陛下真想以这桩案子为契机清查吏治么?
天子转头看向张先,淡淡道:“念下去。”
“奴婢遵旨。”
张先毕恭毕敬地应下,继而面向群臣继续念道:“臣薛淮伏请陛下圣裁——”
“斩元凶以慑天下!许观澜、刘傅等首恶罪证确凿,请立付西市,悬首运河码头。”
“查九重以清党锢!凡收受盐税赃利之官员,勿论品阶依律严查,自首退赃者可酌情宽宥。”
“收盐引为天子剑!本朝太祖曾立祖制盐引归内库,而后几经调整,当下弊端繁多理应修正,故而臣建言由户部掌引额核发,皇室则派专人监察,断奸党攫利之爪!”
宁珩之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态,然袖中双手攥紧,心绪如惊涛骇浪!
“此子……好大的胆子!”
宁珩之终于明白天子为何在看到薛淮的奏章之后,有了今日这般异于往常的表现,盖因薛淮的建言极其精准地挠中天子的痒处!
严惩许观澜等人自不必说,中枢重臣对此本就没有异议,没人会冒着触怒天子的风险去为他们求情说项,关键在于后面那两条,清查赃银不仅可以充盈国库,还能让宁党官员大受打击,哪怕薛淮留了一道自首退赃可酌情宽宥的口子,涉案官员只要踏出那一步难免会留下污点,往后关键时刻极有可能成为官场对手攻讦的把柄。
倘若他们死撑着不交出银子,薛淮又明确表明他从许观澜等人那里查获大量证据,若是他们不肯体面,说不定天子一时心血来潮会帮他们体面。
至于薛淮会因此得罪人的问题……
宁珩之暗暗喟叹,就算没有这件事,难道宁党官员会放过薛淮?
两边早就势同水火,在薛明纶被罢官之后,便再无缓和关系的可能。
当然这一切的决定权在天子手上,偏偏薛淮最后那条建议让天子根本无法拒绝。
大燕自从太宗朝开始,盐铁之利便由中枢确切来说内阁和六部掌控,如今薛淮以两淮盐案为契机重提旧事,再搬出太祖旧制压阵,让满朝重臣包括宁珩之在内根本无法拒绝。
虽说薛淮之议只是开了一道口子,让天子能够名正言顺地插手盐政监察,但是这就足够了,至少可以避免文臣们从上到下牢牢把持国之根基,而天子以往只能靠着内廷税监在运河上设卡捞点银子。
“众位爱卿为何不言?”
天子语调悠然,徐徐道:“莫非是觉得薛淮这道奏章有不妥之处?”
宁珩之收敛心神,略显苦涩地说道:“陛下,薛同知见识不凡,此奏可行。”
“元辅深知朕心。”
天子赞许地看着他,继而道:“你们的建议朕都听见了,各有各的道理,不过朕觉得薛淮说得没错,这桩案子不能敷衍了事。朕决定让薛淮继续主持两淮盐政重建一事,同时提拔原同知黄冲为新任两淮盐运使,至于……若是有人过往拿了盐政上的好处,还是去找王尚书交代一下罢,只要如实退还赃银,且没有牵扯许观澜等人截留引额一事,朕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陛下仁德!”
群臣齐颂,一些人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天子没有提天家监察盐政一事,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天子怎会错过这个机会呢?
想必很快就有靖安司的人奔赴各地盐司清查账册。
天子缓缓起身,最后看向工部尚书沈望,眼中的欣赏显露无疑,仿佛是在说你这个老师当得好,教出一个如此优秀的门人,并且让他时刻谨记体恤圣心之道。
沈望当然明白天子这个眼神的深意,这次薛淮不仅让朝廷进项大笔银两,还在天子心中留下极其深刻且完美的印象,更让他也沾光不少,入阁之路变得愈发平坦。
沈望心中感慨良多,他事先并不知道薛淮这封奏章的内容,如今看来这个弟子比他想象得更优秀。
“退朝!”
张先一声高呼,天子迈步走向后殿,步伐相较往日竟然显得轻便许多。
宁珩之则朝外走去,身形略显清瘦。
望着殿外明媚的秋日阳光,内阁首辅双眼微眯,眼底闪过一抹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