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薛淮。
蒋方正身为蒋济舟的独子,在北边的淮安府可谓第一等公子哥,他放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不享受,跑来扬州城挑衅薛淮确实有些莫名其妙。
薛淮淡淡道:“像蒋方正和桑承泽这种家世优渥背景深厚又没有正事做的纨绔子弟,很多时候做事没有道理可言,或许他们是见我年纪轻轻就名声响亮,特地过来挫挫我的锐气,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郝时方不禁尴尬一笑。
章时却不这般认为。
桑承泽或许会做这种混不吝的事情,但是蒋方正年过三旬且已娶妻生子,又从小到大跟在蒋济舟身边耳濡目染,他理应知道薛淮不是他一个公子哥能欺凌的对象。
不提两人如今身份和能力上的差距,就算是蒋方正引以为傲的家世和背景,在薛淮面前也显得平平无奇——薛淮身后站着天子和工部尚书,相比宁珩之和蒋济舟又如何?
薛淮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案。
蒋方正这步棋明面上是冲着乔家,实则是在算计扬州新政的根基,确切来说是在针对他这位扬州同知。
殴斗事件本身不难解决,依照大燕律如实裁定便可,但是薛淮现在不能确认蒋方正此举是他自作主张,还是蒋济舟授意而为。
两者之间的区别极大。
若是前者,把那两个纨绔教训一番赶出扬州也就罢了,可若是后者,薛淮必须要重新评估对方的后手。
薛淮并未忘记玄元教和漕帮有着隐秘的关联,如今靖安司那艘押解钦犯的官船已经北上,这是他给幕后老祖乃至相关势力设下的阳谋,蒋方正的突然出现和此事有没有关联?
在他沉思之际,江胜忽然入内禀道:“大人,乔翁和沈员外求见。”
章时和郝时方脸色微沉,乔望山亲自来到府衙求见,还带着厅尊大人的未来老丈人,只怕是要让府衙给乔家一个公道。
薛淮面色如常,颔首道:“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乔望山和沈秉文联袂而来。
见礼之后,薛淮便请二人落座。
乔望山时年六十有五,已经到了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的阶段,不过老者看起来精神瞿烁,颇有老骥伏枥壮心不已之态,这当然是因为沈秉文把首任盐协会首的位置让给他,权柄在手使得他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这大半年来乔望山一心扑在盐业协会上,一丝不苟地执行薛淮的谋划,此外乔家的德安号对新政的支持可谓不遗余力,因此乔家和沈家称得上薛淮治下两大支柱。
望着神情凝重的乔望山,薛淮坦诚道:“乔老,本官已经得知揽月舫殴斗一事,请你放心,官府一定会还乔文轩等人一个公道。”
“多谢大人。”
乔望山诚恳道谢,继而道:“老朽教子无方,委实愧对厅尊的厚望。犬子文轩性情粗鄙,毫无沉稳之风,被人撩拨几句就擅使亲随出手,以至于闹出这般笑话,还连累了厅尊的名声。老朽此行特来赔罪,另外等犬子伤愈,老朽会以家法处置使他牢记教训。”
“乔老,何至于此?”
薛淮微微皱眉道:“此事错不在乔文轩,而是桑承泽等人蓄意挑衅。在当时的局面下,如果乔文轩面对桑承泽辱及乔家门楣之恶语,仍旧唾面自干,那才是毫无血性之人。乔老不必责罚他,不管桑承泽背后站着何等人物,本官自会让他老老实实地给乔家赔罪。”
“不可,万万不可!”
出乎薛淮的意料,乔望山连忙摆手,神态不似作伪。
这让薛淮略感讶异,要知道当年乔家和刘家反目,后者有江苏巡抚和两淮盐运使这等靠山,乔望山也从未低过头,说明这位老者在朝中定然有隐秘而可靠的人脉,如今怎会被蒋方正这个公子哥儿唬成这样?
“厅尊见谅,老朽绝非故作姿态。”
乔望山叹息一声,然后恳切地说道:“老朽连夜求见厅尊,又请沈贤弟一同前来,便是希望厅尊能给老朽几分薄面,让这桩冲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然桑承泽已经赔偿伤者并向犬子致歉,还请厅尊莫再追究他的过错。”
章时和郝时方只当乔望山是畏惧漕运总督的名头,转念一想这也正常,毕竟乔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若是得罪了漕运衙门和漕帮,将来乔家的货物只怕是寸步难行。
薛淮却定定地盯着乔望山,正色道:“乔老,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