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乔望山欲言又止,显然另有隐情。
章时和郝时方十分自觉起身告退,一个说要去检查夏税的前期准备事宜,一个说自己手头上还有好几桩紧要的案子,相继离开内堂。
“厅尊,先前老朽得知消息,便能断定此事绝非那两个小辈自作主张,蒋总督是否知情尚未可知,但是桑世昌一定知晓此事,说不定这就是他的授意,专门冲着乔家而来!”
乔望山没有再遮遮掩掩,神情颇为笃定。
薛淮起身亲自为两人斟茶,温言道:“乔老不妨细说。”
“这要从厅尊查办两淮盐案之前说起。”
乔望山镇定心神,徐徐道:“在厅尊驾临扬州之前,两淮盐商与漕帮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两边的利益连接十分紧密。漕运衙门掌控运河不假,但是底层的码头劳工、船工和纤夫等等,实际上都是由漕帮控制,当然漕帮亦受漕衙辖制。对于我等盐商而言,食盐和货物分销各地离不开漕运,而且必须要仰仗漕帮的庇护。”
薛淮沉吟道:“乔老,你说离不开漕运我能理解,但是必须仰仗漕帮庇护之言从何说起?”
坐在一旁的沈秉文便解释道:“是这样的,以前各家商号只管自家门前事,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摊子越铺越广,每到一地拓展产业都要面临当地官府和黑恶势力的袭扰。这个时候只要提前和漕帮谈妥,他们便会出面解决大部分麻烦。因此无论以前的刘郑等大族,还是一般的中小商户,都会定期给漕帮一笔银子,以此求得一份安稳。”
薛淮微微点头。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并非几句漂亮话就能解决商户们的困扰。
就拿沈家的广泰号来说,前年入京便被户部刁难得进退两难,偏偏对方的一切举动都符合大燕律和官场规矩,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最后要不是姜璃出面让户部松口,广泰钱庄的牌照不可能拿到手。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民间各地的情形更加不堪。
商户想要去别人的地盘赚银子,拜码头是必不可少的流程,若不打点好当地官府和地头蛇,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都是小事,就怕最后落得人财两空。
“以前乔家和漕帮的关系不算差,桑承泽固然是个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但他绝对不敢擅自破坏漕帮的规矩,否则桑世昌饶不了他。”
乔望山摇摇头,继而坦然道:“厅尊,其实以前漕衙、漕帮、盐运司、盐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听完他这番陈述,薛淮对这里面的弯弯绕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
在柳英招供之后,他便翻阅过很多和漕运衙门有关的卷宗,正因为他知道八省漕粮和千里运河对大燕朝廷的重要性,才没有冒然出手针对蒋济舟和桑世昌,只抛出那船钦犯试探对方的反应。
但是从乔望山所言来看,漕帮牵连的势力比薛淮的预想还要复杂。
这个民间帮派一方面依附于漕衙的羽翼之下,老老实实地给朝廷做贡献,另一方面又将触角深入民间各地,想方设法地攫取私财,比如从大大小小的商户手中收取保护费,又如夹带走私来赚取巨额利益,更不必说他们还会盘剥那些底层的百姓。
沈秉文适时开口道:“以前盐运司的高官和一些大盐商变着法儿中饱私囊,漕帮会帮他们漂白这些银子,换成田契地产以及珍宝玉器等等,漕帮从中收取一定比例的佣金,这也是他们的银钱来路之一。”
薛淮脑海中登时浮现两段回忆。
其一是许观澜私宅中的大量财货,这些显然都是漕帮的杰作。
其二便是济民堂那些来路不明的巨额善款。
这是一个完整的闭环,而漕帮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至关重要。
薛淮之前查办两淮盐案,将贪官污吏和不法豪族连根拔起,让漕帮在这方面的收入锐减,后来他又斩断济民堂和玄元教的联系,使得漕帮少了一条可靠的洗钱门路。
如此说来,即便他没有让靖安司那艘官船北上,漕帮的人也会来找他的麻烦。
不过……
薛淮收敛心神,看向乔望山问道:“乔老,两淮盐案由我查办,漕帮为何会直接针对你们乔家?”
乔望山面露难色,沈秉文见状便愧然道:“此事其实和我有关,若非我当初强力推举乔老为盐协首任会首,乔家也不会成为漕帮的首选目标。”
薛淮稍稍思忖便也明白过来,毕竟盐业协会互助互利的章程是由他亲笔拟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