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下马威
四月初七,扬州府衙二堂。
窗外春阳正盛,偶闻鸟鸣之声。
堂内气氛宁静,香炉内一缕青烟袅袅。
左首官帽椅上坐着一位身穿孔雀补子绯色官袍的高官,正是漕衙理漕参政宋义,只见他腰束金带,气度沉凝如山。
薛淮坐在宋义对面,身穿从四品云雁补子青色官袍,温和地说道:“宋参政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下官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薛大人客气。”
宋义语调不高,却自有一股久居高位蕴养出的气势,继而道:“本官奉蒋总督之命,南下巡察漕河要务。扬州府乃运河重镇,扼南北水运之咽喉,向来是督府关注的重中之重。此地之安泰关乎八省漕粮入京之顺畅,关乎朝廷命脉之稳固,片刻轻忽不得啊。”
薛淮微微欠身道:“下官明白,漕运事关国本,扬州府衙上下不敢有丝毫懈怠。”
宋义对薛淮的态度略感讶异。
这次他奉蒋济舟的授意南下扬州,一方面是合理利用漕衙的权力敲打一下薛淮,另一方面则是尽快了结桑承泽的案子,以免桑世昌那个老家伙天天念叨——虽说这桩案子不算严重,可万一薛淮借题发挥呢?
漕帮确实在漕衙的管辖之下,但是这世上很多事情不能那般简单地对待,一个稳定温顺的漕帮远比扬州乔家的脸面更重要。
宋义在来的路上已经看过薛淮的履历和资料,对这位官场新贵的性情有所了解,因此刚见面他就摆出上官的架子,倒不是觉得这样就会让薛淮伏低做小,而是让对方明白他的态度。
蒋济舟虽然不能直接决定薛淮的仕途,但是漕衙一旦狠下心来,完全可以通过各种合理合规的手段让薛淮疲于奔命。而且就算薛淮去找沈望诉苦也没用,毕竟他如今主政一方,又非懵懂孩童受人欺负,若是连自己任内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这样只会让天子觉得他不堪大用。
但是和宋义的预想不同,薛淮始终没有表露出不忿之意,相反把姿态放得比较低。
“薛大人明晓事理,实乃地方之福。”
宋义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稳,随即话锋一转道:“漕运安稳首在河道畅通。本官此行,亦受蒋部堂重托,务求厘清沿河各府州疏浚与维护之实效,确保今岁漕粮北运万无一失。”
薛淮神色专注,作洗耳恭听状。
宋义便继续说道:“扬州府位居运河枢纽,苏北诸水于此交汇入淮,水势复杂,泥沙淤积向为漕运咽喉之患。历年春夏之交,此处航道变窄水流湍急,过往重载漕船在此处搁浅、碰撞甚至倾覆者,屡见不鲜。如此不仅延误漕期,更损毁朝廷税源,实乃运河通航之大碍。”
薛淮深以为然道:“参政此言切中要害,下官受教了。”
早在他将桑承泽关入大牢之时,他就料到漕运衙门会有所动作,因此在宋义驾临之后,他始终保持着沉稳的心态,冷静地等待对方出招。
时至今日,薛淮尚未弄清楚玄元教和漕帮乃至漕衙的关系发展到哪个程度,因此他让叶庆把那些钦犯押解入京、扣留桑承泽都是在引蛇出洞,争取能够查清暗处究竟藏着哪些隐患。
至于宋义或者说蒋济舟会带来哪些麻烦,薛淮心里并无太多担忧,他早就将漕运衙门的权责弄得一清二楚,对方在何处可以拿捏他,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宋义见薛淮似乎没有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便稍稍加重语气说道:“薛大人,据漕衙所录,近四年来扬州府境内,尤以邵伯湖至高邮湖段、瓜洲至仪真段,因航道淤塞和堤岸失修导致的事故,累计多达四十三起!损毁漕船十二艘、商船三十余艘,损失漕粮、商货折银近十万两,更有数十名船工不幸罹难!”
薛淮的表情略显严肃。
宋义则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薛大人履任扬州一年有余,整肃吏治推行新政,青天之名早已传开。然则此等危及国脉之漕运积弊,缘何未见根本性改善?阁下坐镇扬州,难道只知新政,却视这运河咽喉要道上的隐患如无物吗?”
这顶帽子扣得有些重。
薛淮迎上宋义冷峻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从容的神情,平和且清晰地说道:“宋参政明鉴。漕河畅通乃扬州府衙职责所系,下官岂敢疏忽?邵伯至高邮,瓜洲至仪真,这两段确为航路险要之地,水情复杂沙淤易积。此乃自然地理之患,非一朝一夕可根除,前人之失,下官亦深感痛心。”
宋义眉头微沉,薛淮的平静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以为这番问责至少能令对方紧张或急于辩解,但是薛淮一句前人之失便将话题推了回来。